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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爸爸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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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爸爸?

熙攘的城市裏,車流不息的喧鬧裹挾著一處老城區,這裏是市政府決定保留老城區風貌的地方,也就不打算再做新的開發規劃。這裏的住宅、市場、商超還都保留著二十多年前的格局。

老城區裏的樓房都是三十年前很流行的五層、六層樓。小區往往都不大,門口的生活設施倒是一應俱全。

常貴的面館就開在紅星小區的門口,店面不大,只擺了六張長條桌,店裏早中晚三餐供應的都是面條,老早以前,常貴從甘肅的師傅那裏學了抻面的技術,開了面館這麽多年,只賣牛肉拉面。

前幾年在常平的強烈建議下,常貴才豐富了面條的種類,也增加了茄子肉丁、西紅柿雞蛋、酸菜牛肉之類的鹵子。又配上了清爽的小涼菜,還有鹵蛋之類的小吃。

面館的客人大都是附近小區的住戶,開的日子久了,有些成家後搬走的年輕人,偶爾也會想念家門口的面條,時長也會回來光顧一下。常貴的生意還算不錯。日子不慌不忙,常貴在這一碗一碗的面裏養大了常平。

常平是常貴的女兒,那年常平不過三歲,面館剛盤下來,去辦理工商執照的時候,工作人員告訴常貴,得有一個區別於其他面館的名字,常貴想了一下,就叫常平面館吧,就讓這面館和女兒一樣,長長久久,平平安安。

常平二十六歲了,師範學校畢業後,考到了家附近的實驗中學,當了生物老師。這樣的生活也是常貴所想見到的。

常平沒見過自己的媽媽,常貴告訴她,她生下來沒幾個月媽媽就因病去世了。母親這個名詞就是常平心裏最大的問號。她還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,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來接,她只有爸爸接,而她的爸爸永遠都是最後一個來接她的。

在常平對幼年淺淡的記憶中,她似乎經常哭著喊著跟爸爸要媽媽,後來稍大一點,她就會回問問關於媽媽的很多細節,可是常貴總是敷衍的回應她。

看著錢包內層裏那張模樣並不是很清晰的照片,是小學時候常貴給自己的,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。看著這張飽和度並不高的照片,照片上的年輕的女人,穿著一襲紅裙,帶著屬於那個年代精致的發卡,白凈的臉龐,秀氣的五官。

那時常平經常對著鏡子和照片比較,她覺得自己肯定是長得像媽媽的,常貴皮膚偏黑,精瘦,還有一雙小眼睛,個子也不算高,常平不想像爸爸。可家裏關於媽媽的記錄少的可憐,大一點的常平覺得常貴是怕睹物思人,或許這是爸爸內心中不願提及的傷痛吧。

這周圍居民的印象裏,常貴一個老實巴交的大男人,拉扯個孩子,生活實在是不容易,也有很多熱心的食客想給常貴介紹個對象,都被他以孩子還小婉拒了,漸漸的張羅的人也就沒了。

面館斜對面有家小商店,老板娘陳姨十年前跟丈夫離了婚,兒子跟著丈夫出去上學,自己守著這家店,慢慢的也對常貴動了心思,畢竟過日子還是得找個老實人,平常裏包了餃子,蒸了豆包都會送過來一份。

常平覺得陳姨不錯,也曾問過常貴,常貴一向話少,常平明白,沒有回應,就是拒絕了。常平有時候也會羨慕那個照片上的女人,能有對她一輩子一心一意的男人。

如果不是此時在醫院裏,她還是會一如既往的羨慕父母間的愛情。

常貴的面館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都沒什麽客人,也是常貴習慣的打盹的時間。這天下午來了一夥兒職高的學生吃面,要了幾瓶啤酒,吃到一半,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發揮了作用,其中兩個學生發生口角吵了起來,常貴見狀想去勸一勸,沒想到有一個少年從包裏抽出一把水果刀,慌亂之間捅向了常貴。

老城區裏只有一所職高,很多年前,還是會有很多家長會把孩子送去學個專業,隨著後來找工作門檻的提高,只要孩子的成績能上普高去考大學,就沒人會去職高,漸漸的,職高校風渙散,像極了一個高齡孩子托管所。

住在周圍的家長都會告訴自己的孩子,見到職高的學生,要離遠一點。

還是陳姨報的警,打的120。常平趕到醫院的時候,常貴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,正在吊水。醫生說還好沒有傷及要害,多休養一陣子就好了。

常平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著手上的一沓化驗單,有些恍惚。其中有一個單子上寫著常貴是O型血,可常平自己是AB型血,有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常平的心裏湧起。

而最讓常平感到不安的是,如果自己不是常貴親生的,那麽常貴到底知不知道。

常貴傷的不重,打完點滴之後便要堅持回家,常平拗不過他,只得攙著他回去了。面館的二樓是父女倆住的地方,廚房裏的鹵肉的香料味兒早已滲透木質的地板,充斥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。

安置好常貴後,常平下來掛了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,下午的那場打鬥,屋裏早是一片狼藉,常平拿過掃帚清理著滿地的碎片。

“常叔怎麽樣了?”民警宋春潮進門後問道。小宋也是住在老城區的,和常平從小學就是同學,兩個人也要熟稔些。

“醫生說沒傷及要害,輸點消炎藥,勤去換藥,小心別感染就行。”

“沒什麽事兒就好,那幾個小混混都在所裏拘著了,傷人的那個家裏想找人和解呢。”

“你們警察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,我先聲明,我作為家屬我可不私了。”常平停下掃地的手,擡起頭對宋春潮嚴肅的說道。

“你別這麽盯著我,我們肯定也是遵從受害者意願的。”小宋看得出常平有點激動,不過這種事兒放到誰家,哪個做兒女的恐怕都不能平靜。“不過常叔的性格。。。”

“這事兒讓他們直接找我,別找我爸。他那人心軟。”

隔了三天的清早,常平照顧好常貴,往嘴裏塞著包子,拎上文件袋準備下樓。常貴受傷後,每天早上都是陳阿姨過來送早飯,熬好的小米粥,現磨的豆漿,一早蒸好的小包子,米糕,蛋湯。總之每天早上都不重樣。

常平不禁在心裏感慨,即便是發妻也未必能照顧到這麽周到了吧。

剛出面館門口,就遇到了一家三口,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穿著夾克外套,腋下掖了一個黑色的皮包,西褲下面配了一雙運動鞋,像是走過什麽泥濘的地方,淺灰的運動鞋快被泥土掩蓋住了本來的顏色。

女人穿著羊毛大衣,化了很濃的妝,就像告訴所有人,她在努力的用厚重的化妝品來掩蓋住歲月流逝的痕跡,能看得出是用心的打扮,也能看得出來她至少四十五歲了。身上的香水味有點嗆人,常平向來不喜歡這些東西,對這位過分的打扮的女士稍稍避了一下。

“姑娘啊,真是對不起,都是我們家混小子不對,我們今天特意帶著他來道歉。”男人見到了常平先開了腔,說著邊從身後拽過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。

那少年很瘦,和常平教的學生們都不一樣,少年的頭發壓過了眉毛,燙了錫紙燙,還染了深褐色。常平心下了然,這大概就是宋春潮提及的那個傷人的職高學生,看他父母的樣子,顯然是來和解的。

“姑娘啊,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,能不能跟你爸爸說說,放我們一馬,賠償的事情都好談。”女人隨即把拎著的禮盒往常平的手上塞,常平下意識的把雙手放到了身後。

“我爸都五十多了,還要承受這種無妄之災,不好意思,我不接受和解。”常平語氣冷冷地說完這句話,女人聽了後有些著急:“都是我們兒子不對,看在他還是個孩子的份兒上,你們就高擡貴手吧,這要是在公安局留了案底,他這一輩子可就毀了。”

“十六歲就可以承擔刑事責任了,他持兇傷人之前怎麽沒覺得他是個孩子,你們回去吧,咱們沒什麽好談的。”常平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動搖。義無反顧的往前走去,沒有再理會這一家三口。

常平記得大概是三歲左右的時候,和常貴來到南州,那時候面館剛盤下來,生意也不多。父女倆從西北過來一時間飲食上不太習慣,氣候也不能適應。

那年常平起了很多小濕疹,常貴背著她看了很多醫生,都說是水土不服,那些藥物對小常平都不太管用。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給常平起個外號,叫她麻子大王,說她有傳染病,幼兒園的阿姨就告訴常貴等她好了再來。

常貴聽了一個老中醫的偏方,每天晚上用中草藥熬水,然後用毛巾沾上藥水一點一點擦拭在小常平的患處,小常平的白天需要照顧,常貴的面館就沒辦法營業,那一個多月,父女倆是沒有收入的。

常平對這件事最有印象的就是,那會兒正是春天,父女倆吃了一個月的薺菜,直到現在常平對薺菜仍然保留著生理上的厭惡。緣由就是小時候吃傷著了,就這樣熬了一個多月,常平的疹子總算好起來了,也能去幼兒園了,面館也能開業了。

長大後偶爾會想起來這件事兒,常貴解釋到,那是薺菜能治濕疹,還是陳姨戳破了這個善意的謊言,“我在這南州生活了大半輩子,可沒聽說過薺菜有這功效,你爸那會兒啊,就是沒錢。春天時候薺菜便宜,到底是個大男人不會帶孩子,大人這麽吃可以,小孩子怎麽受得了上頓下頓都是薺菜。”

常貴一輩子都不愛言語,想到醫院裏那張化驗單,常平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愈發明顯了。她在心裏已經幻想過很多種可能了,也會在心裏懷疑,過往種種在腦海中一幀幀閃過,常貴於自己,早已勝過世間大多數父親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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